沈菁秉

叶修出了书房，到自己房间把两三套军装草草一收，噔噔噔下了楼。他心里憋着一股火，落脚特别重，地毯里都被跺出灰尘来，一路谁也不理，昂昂然咣当一声摔上楼门，跳上勇士吉普就要走。车子眼看开到大院门口，叶修又一挂倒档退了十几米，右手把副驾门推开，左手两个指头塞进嘴里，冲狗窝打了个响亮唿哨，小点耳朵噌地竖起来，吐着舌头跑过来一纵窜上了车。叶修大笑，搂着狗头夸了句：“没白疼你！回头给你炖骨头吃！”

院门口新来的警卫员看得目瞪口呆，连横杆都忘了抬，这时候手忙脚乱又去按岗亭里的按钮。叶修从后视镜里看着追出来的一伙子人，也不去听他们七嘴八舌嚷的什么，一脚油门直踩到底，扬长而去。

邱非在帝都也没个亲人朋友，除非他存心躲着自己，要是等着自己去找他，那就肯定是在那处小院。叶修径直开过去，把车胡乱往门口歪歪斜斜的停了，就上手去推那两扇髹了黑漆钉了貔貅门环的院门。里头插着门闩，他一推并没推开，叶修这当口忘了自己当初还安了门铃，啪啪啪把门拍得山响，手都拍红了也不管，小点本来跟着狺狺狂叫，却在听到门后脚步声时哼唧两下不叫了。

门终于是开了。邱非穿一身摘了肩章的冬常服，低着头没说话，蹲下伸手一遍遍呼噜小点的后背，颈椎的骨头像串珠子似的凸出来。叶修心疼得一塌糊涂，拿指尖一节节抚过去，摸够了顺着小孩儿腋下把人提起来，闩上了院门扯着他的手往屋里走。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就自己决定了？手机还关机，存心要急死我？”叶修把邱非摁在沙发里，自己把外头迷彩服脱了往边上扶手椅里倒进去，是个累得精疲力尽的架势，然而也没忘了攥着小孩儿手不放：“哥一回来饭没吃澡没洗就奔这儿来了，你说你要不在这儿，可着四九城儿这么大，我上哪找你去。”

邱非勉强笑了一下，眼圈红红，又忍着不掉眼泪，强要做出个看得开的样子，说：“都是这个结果，你在也是一样，还闹得和他们不愉快，正好我也，不想在部队混，不想再拿枪了………”

叶修叹口气，摩挲着邱非手指，上头有成百上千次枯燥射击训练留下的茧子，他比谁都更知道邱非对军人这个身份的认同感和自豪感，然而木已成舟，纵然付出一切努力，也没办法让邱非重回军营了。

“首长，没事的，”邱非偷偷揉了揉眼睛：“叶司令员有一句话说得对，要是我还在部队，咱俩的事被别人知道了，你就不可能再晋升了，那时候咱俩可能都要转业回地方。弃车保帅，我觉得也算值——”

话音未落他就被叶修拽进怀里，不知道几天没刮的胡茬刺刺地擦过他的脸颊嘴唇，叶修没头没脑地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搂着他的腰箍得紧紧的：“你呀，能不能别这么懂事，怎么成了你反过来安慰我了……哥知道你难受，别忍着，哭吧，哭一会儿，抱着我哭。”

“男人有什么可哭的。”邱非脸埋在叶修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大不了换个活法呗。”他抬起头来看进叶修眼睛里去，虽然嘴里说不哭了，可眼睛鼻头都是红的，“你能第一时间想到我在这里，我就很高兴了。”

叶修蹭过去，额头抵着额头的和邱非腻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来，噗地乐出了声：“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咱俩的事被别人知道了’？咱俩什么事？原来你还挺盼着和我有点什么实质性的事儿哈？”

“首长，你能多正经一会儿吗？”邱非现在不光是眼睛鼻头红，脸也红，从叶修怀里挣扎出来就想溜。

“还叫首长？”叶修调戏了一会儿也就丢开手，给自己点了根烟，“以后叫名字，叫叶哥都行，原来让你改口你老不改，这回没有不改的理由了吧——欸，你转业安置定了没有？”

邱非摇头，想了想又说，“我不太懂，好像要回户口所在地找人武部还是怎么样，我不想回老家，放弃安置也没什么。”

“啧，”叶修弹了下响舌，满脸得意，“哥就是这么有先见之明，趁着办这套房子产权的时候，给你把户口落进来了，走走走，哥带你去转业安置办公室！”

介绍信户口本一应都是全的，叶修换了衣服，领着邱非气势汹汹杀上人武部。仗着肩膀上扛的两毛三，叶修把办公室主任桌子几乎拍碎，又搬出自己的姓来，把邱非夸成叶老爷子最爱惜的警卫员，总之要求就一条，不管是公检法哪一头，法警也好刑警也好，得是个能摸着枪的地儿，其他的不管国企还是机关，一律不考虑。

谢了顶的主任被叶修连说带吓的忽悠住了，说要不这样吧，我这儿现在倒有个公安局的缺，可是也不能保证肯定是刑警，还得看各人本事，干好了片儿警也能进刑警队。叶修想了想，给邱非使了个眼色问他什么想法，邱非眼睛亮亮的微微点头，他原本做好了在帝都从零开始的准备，哪怕干保安也认了，叶修告诉他户口落好了能分配工作已经是个意外之喜，这回又说还能拿枪，心里早就一千一万个愿意了。叶修嘴角一动，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转身把一应文件交代了，又冲主任诉苦，说帝都太大交通太差，好赖给安排的离家近点，别天天从东五环到西五环的跑。主任看着户口本上的地址一劲儿发愣，拿不准这“警卫员”到底什么来头：户口能落在叶家公子三环以内的房子里，房本上还有他的名儿，难不成是谁家少爷？那也不用安排工作啊！

叶修磨起人来可说一绝，下班时间都过了也不管，愣是把报到的介绍信拿到手才心满意足地往外走。邱非问他：“首长，你怎么把我的名字也写房产证上了？”

“说了别叫首长，”叶修假模假式地叹口气，“本来打算只写你名字的，可惜合同是我签的，只有先过户给我再加你的名儿。欸，你们老家那边一般结婚得多少彩礼？”

邱非是个老实孩子，摇头道：“我不知道，好多年没回去了。”

叶修一拍手里的房本儿，“半套房子，够不够娶你过门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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