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菁秉

叶修倒是想找邱非解释明白了，可一个人要是存心想躲着另一个人，哪怕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也可以做到互不见面。

原本早上叶修上班去的时候邱非正好遛狗回来，在院子里给小点梳毛按摩，时间富裕的时候还能聊上几分钟。然而今天叶修特意早了一刻钟出去，狗窝是空的，小点和邱非还没回来。他想是不是自己出来早了，在冬天清早的寒风里溜溜吹了二十分钟也不见牵着小点一路跑进来的邱非，只好叹口气上班去了。晚上回来的时候他隔着老远就往门口哨位上瞄，结果是和邱非住一个屋的那个警卫员，他放下车窗问，往常站这班岗的小邱呢？得到的回答是邱非换了晚上下半夜的岗，这时候请假外出了。

叶修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口盯着院里，手里掂了本书，可是半天也没看进一页。冬天天黑得早，吃饭的时候邱非也没在，这时叶修有点不放心了，这孩子在本地没亲没故的，这好几个钟头是去哪儿了？偏偏吃完饭，老爷子又把他拎进屋里训了一顿，一训就是将近四十分钟，他出来的时候故意打邱非门口过，脚步重重的，还咳嗽两声，里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叶修这才明白，从前邱非为了能多有一点和自己相处的时间，大概是费尽心思才做到每天那么多次的“偶遇”，而现在他不愿意再单独和自己在一起了，故意躲着自己也就躲得更彻底。叶修在走廊上来回踱了两圈，心一横去开邱非的门——反锁着。他干脆扭头回房间躺下睡觉，给自己定了个下半夜两点的闹钟，打算等邱非在哨位上没地方可躲的时候再去逮他。

论起来叶修这人的诸多特点里有一项就是心大，直到他穿得鼓鼓囊囊的悄悄溜到哨位旁边，都不觉得这点误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邱非就像没看到他一样，握着手里的枪，眼神平视前方，整个人如同一座雕塑，情绪没有因为叶修的出现而波动半分。叶修蹭过去猫在邱非身后稍微背点风的地方，伸手扯扯他的武装带：“欸，还真和哥生气啊？”

邱非不搭理他，叶修直起腰来，拿手去捂他冻得红通通的耳朵：“这天儿这么冷，你还特意换后半夜的岗，连个厚帽子都不带，待会儿鬼呲牙的时候耳朵冻掉了怎么办？”

“首长，我在执行任务，请不要靠近哨位。”邱非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却也没有躲开叶修的手。他既盼着叶修多暖和他一会儿，好给日后那些注定睡不着的晚上多留点可供咀嚼回味的片段，又盼着叶修不要再来招惹自己，何苦再让他燃起些无谓的希望。叶修转到他侧面来，一唱三叹地抱怨：“你平常到底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连让我说完都不肯，还躲着我。”

邱非垂下睫毛，习惯地向下瞥一眼叶修。哨位是个一平米见方的台子，高度将将到膝盖，叶修站在下头正仰脸看他。两个人视线刚好对上了，叶修冲他笑笑，打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个饭盒，下巴朝旁边的岗亭一指：“晚上连饭都没吃吧，给你带了点，赶紧进屋里吃去。”

“首长，我在执行任务……”邱非刚要把那套话再重复一遍，叶修已经单手握住微冲的护木，连枪带人往自己怀里扯。“首长！抢夺哨兵枪支，我可以——”“当场击毙我，我知道。”叶修趁邱非说话的时候一捏他的胳膊肘，隔着厚厚的衣服准确的捏上了麻筋，顺势把饭盒塞到他手中，枪则抱进自己怀里。

“去，进屋吃饭去。我替你站一会。”叶修不容分说踏上了哨位。台子就那么大，邱非不想和他在上头像斗鸡一样的互瞪，只好退了下来。想想这时候置气也没用，邱非揉揉鼻子，仰脸看叶修，叶修笑笑地回看过去，小孩儿眼睛水汪汪的，黑亮亮的，一霎不霎地盯着自己看，脸上又严肃又无奈，不知是表情还是眼神，总之有哪儿让叶修觉得，还……挺像小点的。

邱非最后抱着“反正是你自己要来替我的”心理进了岗亭，打开饭盒盖就开始埋头苦吃。饭菜还温的，估计是叶修临出来的时候微波炉热过，又一直揣在怀里保温，想到这儿他又抬头看一眼叶修。那人松松垮垮地站着，时不时跺跺脚，搓搓手，枪挂在臂弯里像那是个烧火棍似的，半点不像个站岗的，说他随时都会开溜倒还有可能。邱非想，当年怎么会以为他是品行端方的前辈楷模来着？

他刚听说叶修的时候，还是个新兵蛋子，真心把叶修当偶像，相处久了，偶像虽然幻灭了，却有些新的念想接踵而来，在心里生根发芽。本来昨晚之后他已经决定把那些妄想连根拔起，既然没有指望，不管多疼也要斩草除根，然而还没等他动手，叶修又来向他示好，邱非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有明白过这个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是个又强大又温柔的人啊，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邱非草草三扒两咽吃了饭，嘴一抹饭盒一推，开门又走进吹得人脸生疼的北风里。肚子里有了吃的，身上也暖起来，然而心跳越来越快，血液越流越急，耳朵里听不见呼呼的风声，只有心跳砰砰。

逃不是办法，他拼了。

假如叶修等的就是这句话，那他愿意说出口，哪怕被正面一刀戳进心窝子，好歹也是死个明白。

“我喜欢你。”

声音涩得像用砂纸磨过盐水泡过，然而那些都不要紧了，一旦说出第一句，后面的那些字句就会自动跟上。他看着叶修，毫不退缩地把自己站成一杆锋芒毕露的枪，迎着北风又重复了一次。

“我喜欢你，叶修。我一直喜欢你。”

而那人居高临下地笑起来，揪着微冲的背带往身后一甩，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头。

“嗯，哥一直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