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菁秉

第二天方士谦又去了叶修那儿，故意晚了点走，王杰希也故意早了点来，双方“碰巧”又在胡同外边遇上了。王杰希干脆连工地都不去了，直接停在他身边，探身把副驾车门推开，方士谦微笑着上了车。这会儿俩人倒是没什么芥蒂了，却又觉得无话可说起来。

王杰希指指杯架上的咖啡，“拿铁——刚刚过来路上买的，应该还热，你试试。”方士谦捧在手里果然还是暖的，笑说，“要是你今儿没碰见我呢？”“嗐，那我就自己喝了呗。再说这不是碰见了吗？”王杰希后视镜里看了眼方士谦，他今儿穿了件格子衬衫，外头套件灰白色粗针毛衣，十分英伦，看着倒比一身西装的王杰希还年轻不少似的。

“你又不爱喝这个，”方士谦心情很好的笑，“当中药汤子喝了是不是还得来块糖过过口？”“上回，我把我觉着好的送给你，你接受不了——欸你别笑，我真觉得豆汁儿得算非物质文化遗产，”王杰希停在等红灯的车流里扭脸看着他，“我觉着好的你接受不了，那我就去试试你觉着好的呗。反正豆汁儿咖啡都是豆子做的，也不差什么。”方士谦不知道该感动好还是该笑好，“差多了好吗？你喝过讲究产地品种烘培程度的豆汁儿吗？”

王杰希摇头大笑，“赶明儿我要自主创业我就搞这个去，连锁豆汁铺！专门开星巴克旁边，一中碗豆汁搭着焦圈儿咸菜一块卖算一份经典套餐，店里腾出块地方给老头老太太票戏打太极拳就叫老年乐园……欸你说这主意能找着风投吗？”方士谦乐得险些一口咖啡喷出来，连呛带咳嗽的算是咽下去了，赏了他两个字的评价：“臭贫！”

事实证明王杰希真是有备而来，拍出两张歌剧的票子，表示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走走走咱们也玩一把高逼格。然而一个小时后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有帝都特色的本土高逼格和漂洋过海而来的洋气高逼格之间并不兼容：方士谦听着花腔女高音的咏叹调简直要起立鼓掌，王杰希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已经睡了两觉。幕间休息的时候方士谦问他，“我上次没猜错吧？你爱听京剧什么的？”王杰希喝了口水精神了点，看着他笑，“可是你喜欢啊。我可以陪你听这个，你要觉得不落忍，哪天陪我听戏去呗。”

看完了歌剧，吃了顿宵夜，王杰希把方士谦往回送，一边开一边说，“这回总算是有点像约会了，待会儿你是不是应该请我上楼喝杯咖啡什么的？”方士谦想了想，先问他一句，“我抽根烟介意吗？”王杰希赶紧摇头，心想难道这句话又说错了？怎么一下子生分起来。方士谦把窗开了个缝，掏出中南海来点上一根，没头没尾却又连名带姓的说，“王杰希你就那么想睡我？那也别提着咖啡当幌子了，待会儿直接上楼吧。”王杰希一愣。他是挺喜欢方士谦，觉得非得追到这个人不可，可追到了以后怎么样，老实说他没想过那么远。方士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八九分，“你别对我这么好，真的，你大概只是，没玩过我这样的？”他说得挺慢，尤其显得慎重，“但是我玩不起，也不想玩。”

“你说什么呢？谁说我是在玩了？”王杰希偏头扫他一眼，“我这次是认真的，从来没这么认真过。”“要是下一次你发现比这次还要认真呢？”方士谦抽的很猛，几句话功夫已经烧得差不多，他把烟蒂扔出窗外，看着外头闪烁的各色灯光说，“我眼瞅着就三张了，不是可以随便恋爱不顾将来的十八岁。太容易到手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总是没那么容易去珍惜。你会舍不得你现在这份工作吗？没了它你说不定还更自由，你曾经舍不得任何一任男朋友吗？睡腻了还要嫌他们烦——王杰希，我不想变成那样。”

“我珍惜你。你不要先预设立场，我不知道谁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你相信我，我是认真的。”王杰希放在在挡把上的手去捉方士谦的，他也没躲，就那么由着王杰希握住。“你是没到手的那种执念吧，有人曾经这么拒绝过你吗？你只是，觉得新鲜，觉得有挑战性，”方士谦无所谓地笑，唇角勾起来，带点讥诮，他料定王杰希是不会拒绝自己这个提议的，“不然咱们就试试，不就是打一炮吗，多大点事，我看今天日子就挺好——”他蜷起手指，在王杰希手心里极富暗示意味的搔了几下，“睡过了，你就，可以放手了。”

王杰希沉默着握紧他的手指，看似专心的开过又一个交通灯，然后回答他，“不。要是我答应了，那就是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我不想那样。”他松开方士谦的手，扯松领带，刚才方士谦说的这些话一点错都没有，他明白他的意思。是，他没珍惜过什么人，但愿从现在开始补上这一课还不晚。“我不是不想睡你，实话实说，特别想，可是我希望你是想跟我上床所以才上床，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挥了挥手，寻找最恰当的措词，“——为了摆脱我，先把自己施舍给我。”

方士谦带点惊讶地看他，这好像是两个人重新认识了一次一样，他没想到王杰希是这么想的，王杰希大概此前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拧巴。然而他很高兴王杰希没有答应来一炮的提议。王杰希感受到他的注视，转过来朝他笑，“方士谦……啧，有点别扭，谦儿，咱俩认认真真搞个对象，奔着一辈子去的那种，你考虑考虑？”

于是他们在楼下客客气气的互道晚安再见，王杰希等到他开了灯之后才走，和昨天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刚才王杰希让他考虑考虑的时候，方士谦说，“行啊，那就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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