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菁秉

张佳乐的首次个人画展是一周后开幕的，他不是科班出身，大学毕业漂到北京租了个小画室，也算是理想主义到了一定境界。得知终于有画廊肯为他单独开个画展——虽然规模不大——也兴奋的不行，趴在孙哲平肩膀上高高兴兴地说，“大孙，你别是条锦鲤变的吧？总觉得认识你之后我运气就特别好！”孙哲平回手扯一下他的小辫子，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胡说，“对，我不但转运，还能辟邪，还能招财，貔貅锦鲤招财猫三合一的神仙，你回头找个佛龛把我供起来得了，”张佳乐被逗得眼睛笑成月牙儿，孙哲平忍不住捏了一把他屁股，“就拿这个当供品就行！”张佳乐啐他一口，自己写画展的请柬去了。

这请柬王杰希也收着两份儿，想了想没忍住，给方士谦打了电话。那头有点乱，不过方士谦的声音还是温润清朗，带着股矜持客气的劲儿，又好像有点意外似的。“王工？您有事？”王杰希手指在桌面上连点带划的，一开口全是场面话，“没别的，朋友的朋友有个画展，我这儿两张请柬，想请你去看看。上回……我也怪不好意思的，顺便吃个饭算给你赔不是。”电话里的杂音一点点小了下来，方士谦大概是走到了比较安静的地方。“瞧您说的，内天也是我不好，大惊小怪让王工笑话了。可惜我最近比较忙………”“晚上去也可以，过几天也可以，”王杰希打断他的拒绝，“地点在团结湖一带，我开车接你。”过了会儿方士谦好像是低声笑了一下，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你到了打我电话。”

画展本身还挺不错的，三十几幅画底下至少有一半挂了“已预定”的牌子。方士谦看了几幅，随口对王杰希说，“这画家一定是个单纯热烈的人，从用笔用色上就能看出来。”王杰希想了想张佳乐给自己的印象，赞成地点头，问他，“那你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方士谦正凝神看展厅正中那幅大尺寸的景颇少女，被他这句话一下子问住了，隔了会儿才笑着说，“有些事儿也不必非得挑明了吧？”王杰希扫了眼他略显单薄的肩膀和那抹流畅柔和的侧脸曲线，悠悠抛出一句，“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

“王工，我们也不过才见了几面，您这话，有点交浅言深了吧，怎么问也问不到我身上啊。”方士谦似笑非笑，走到画廊中庭的吸烟区，给自己点了一根。他答应了今天来看画展，就是打算趁早和王杰希说明白，不管王杰希是官二代也好富二代也好，总之他玩儿的那一套自己没可能共襄盛举，他是个希望有一段安稳感情的正常人，不愿意在身上贴上『赏味期限两个月』的标签。“我们可以多见几次面，你就了解我了——”“没必要。”方士谦把抽了几口的烟捻灭，“王工，我希望我们之间就仅止于公事上的往来，除此之外………我很抱歉。”他没有给王杰希更多的时间解释，甚至拒绝了王杰希送他回去，表示地铁就很好，不堵车，也挺快，独自离开了画廊。

王杰希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犯贱，被拒得这么脆还不死心。他想这八成是雄性本能的征服欲作怪，毕竟此前投怀送抱的和欲拒还迎的他都见了不少，方士谦这样的硬骨头越是难啃，他就越是斗志满满。而且王杰希相信，方士谦也并不是毫无感觉，至少吃日料的那回，还是跟自己有说有笑的，表情态度也很自然，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总不至于一杯豆汁就把自己列为拒绝往来户了吧。

又过了几天，设计院开会的时候，围绕着今年打算整体搬迁的地块里要不要把一片传统木制二层楼保留下来展开了争论，谁都说服不了谁。全拆派说不拆的话那块地的形状也太不规则了，不利于后续商业地产的开发，保留派说比照新天地田子坊宽窄巷子的成功先例，高端商业区保留成型老建筑有利无害；全拆派说那些楼最晚也是民国年间的，小一百年木头早就朽了没有保留价值，保留派说修旧如旧技术上很容易做到，照这个逻辑故宫明朝就有了难道也可以拆了不要吗，总之双方连桌子都拍了五六回也没个定论。王杰希粗粗翻了保留派的论证开发方案一看，后头署名头一个就是方士谦。按照设计院向来的作风，有争论的项目九成九都是通不过的，王杰希想起方士谦当时和他说“仅止于公事上的往来”的那个决绝样儿，越想越觉得这项目简直是他妈天意。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全拆派驳斥了一部分拉拢了一部分，加上王杰希自己也确实算是实打实的业务骨干，最后保留派的方案居然磕磕绊绊的过了，设计院这头出的负责人就是王杰希。

研究所设计院开发商三方头一回会议的时候，方士谦本来准备了四十页的PPT打算讲，一抬头看见王杰希领着几个人鱼贯而入的时候，脸上的从容瞬间石化了。王杰希目不斜视的打他身边过，左手一个紫砂杯，右手的保温杯顺手就打方士谦胳膊肘边推到他眼前。方士谦愣是没敢当场扭开，跟那是个炸弹似的又往前推了一截儿，清了清嗓子上去开始讲详细方案，王杰希在底下不错眼珠的瞧着。方士谦说到专业问题的时候有种舍我其谁的自信，修复与开发过程中的许多技术性关键问题都讲得很透彻，并不是闭门造车的想当然，能看出他也有实际工程监理经验。讲到投入的时候方士谦简直忘了王杰希也在，直到连解释带答疑都结束之后，方士谦回座对着面前的保温杯有点怔怔的，拿不准王杰希又送了什么蹊跷东西来。这当儿手机一震，王杰希的短信进来了，“拿铁。”

方士谦一笑，睫毛垂下来挡住了眼里的光，拧开杯盖喝了一口，还热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