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菁秉

王杰希算是个传统吃货，这个传统的意义包括两层：头一样，他对待美食的态度简直是民国式的，只吃，绝不对着盘子碗拍了照发朋友圈，王杰希觉得朋友圈这玩意儿本身就不知所云，一年也难得发几条，更别说发吃的；还有一点呢，他爱吃那些东西多半也是民国年间就已经有了的，比如爆肚炒肝儿，豆汁焦圈儿，连点心都爱吃个稻香村，还得配着茉莉窨过两回的毛峰。

至于为什么满世界踅摸靠谱的煎饼果子，那是存着给方士谦献点殷勤的心思——还有什么比地道的故国风味更能打动海外游子的吗？上回吃饭的时候王杰希就瞧出来了，方士谦正儿八经是个帝都爷们，这让他在心里又给这盘亮条顺的博士加了十分，当天晚上就想出了追人计划的一二三四五，好容易耐着性子等了几天，这天一早就开车奔了研究所，打算来个爱心早饭专线直送。半道上他先买了碗豆汁装保温杯里，除了焦圈儿之外还在五道口排队最长的那个煎饼摊上买了个双蛋的煎饼果子，这样等早点送到方士谦手里的时候还是热乎的。

王杰希想得挺好，也确实在研究所门口等到了方士谦。远远看见他左手一个保温杯右手俩塑料袋的，方士谦觉得特别可乐，这人用的招数吧，老土到一定程度了，不过实话实说，倒是颇有校园恋爱气氛的。他走到跟前，摸摸王杰希白色车头上腾跃而起的标志性豹子，笑着问，“王工还能弄着出入校园的许可证啊？”王杰希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够年限考一级建造师了，打算回来多看书多学习，充充电，方博有时间指导指导我？”

方士谦犹豫了下接过来笑说，“王工一顿早饭就当了拜师礼，也太便宜点吧。”然后顺手把保温杯盖拧开了，豆汁那股子又酸又臭又馊的味儿从里头热烘烘蒸腾直上，方士谦当时就熏了个跟头，咬着牙又把杯盖扣回去，脸色都被豆汁膈应的灰绿灰绿的，胃里一阵阵的翻腾，好悬没当场吐王杰希脸上。王杰希一看这表情也知道坏菜了，伸手刚要去顺方士谦后背，被他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开，干咽了三四回才算能说出话来，“王工，今儿是愚人节吗，您这么消遣我？”

向来言辞便给的王杰希竟然想不出比对不起更有力的辩解，尴尬地道歉，“我以为你……本地人，能接受这个。”方士谦叹了口气，把保温杯又还给他，“我出去的早，在国外待了十几年，肠胃习惯了，回来之后食堂都没法吃——不是不爱吃不想吃，是吃完就跑肚。”王杰希看看煎饼果子，得，这个也吃不得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费心，我第一节有课，先进去了。”方士谦礼貌的牵牵嘴角，是个客气又有距离感的笑，“王工有什么专业上的问题，我也不敢说一定能解答，咱们教学相长吧。”说完，方士谦也不等他回答，点了个头就直接推门进了大楼。

在王杰希的风流史里，追人追得这么丢人现眼还是头一回。他垂头丧气开车出了校门，心想洋博士他妈怎么这么难搞，然而想起刚刚方士谦被熏得泪汪汪的桃花眼，又觉得实在好看，好看到再难搞也必须搞到手，不然就抓心挠肝的难受。既然豆汁方士谦接受不了，咖啡大概总没问题，王杰希遂决定用咖啡补救一下，奈何他对咖啡完全没研究，觉得跟中药汤子一个味，就知道个星巴克。找了家星巴克吧，又被那一堆咖啡名色难住了，他也不知道方士谦爱喝什么，最后干脆挑自己顺眼的名儿买了六七杯，配了几块小蛋糕，掉头又给送了回去。

这回他连方士谦的面都没见着，内线电话打上去是柳非出来接的，说老板正开会呢，又笑嘻嘻表示回头我就给送会议室里去，王工放心肯定老板能喝上。王杰希心想到现在方士谦手机号我都没问出来简直越混越回去了，干脆往纸袋里塞了张自己的名片。这一上午的班他都上得心不在焉，终于在午休的时候等来了方士谦的电话，一个陌生号码，规规矩矩说了谢谢，又说，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的王工。王杰希笑，说那我就不客气叫你名字了？老是方博方博的太生分。电话那头沉默了微不可查的一瞬，也笑起来，说好的，王工想怎么叫都没问题。

王杰希挂了电话，就把号码存了起来，先是按照他一贯的分类法，存成“盘亮条顺，清华，博”，犹豫一下又删了，存成“盘亮条顺，方”，想想还不对，第三遍就简简单单存了方士谦，又在心里来回琢磨了几遍。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战术上有问题，越琢磨越不踏实，最后直接打给孙哲平，打算让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本来孙哲平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还有点懒有点黏，好像刚睡醒不久，结果等他说完这两回见面经过的时候，孙哲平特别严肃特别精神又特别幸灾乐祸的表示，哎哟卧槽王大眼儿这么些年来你他妈靠什么纵横情场的啊？靠什么霍霍小男生的啊？不就是你学霸会玩逼格高嘛？卧槽遇见个海龟博士就给你傻逼成这样儿了？太丢人了你。博士就不是正常人了啊？只要是人，就他妈有爱好有软肋，你找准了再上啊！内豆汁儿，咱几个里也就你爱喝，还拿个保温杯去给人家送，没泼你一身就算是脾气好的！王杰希乐，说行了知道了，按往常那么来呗？其实我就是觉着，往常那些个用惯的招数不能往他身上使………而且使了它也不一定灵啊。孙哲平中气十足大笑三声，说王大眼儿啊王大眼儿，合着你也有今天！我代表全国人民谢谢那个方…方什么来着，谢谢他为民除害！王杰希没等他喷痛快了就笑骂了一句扯淡把电话挂了，心说为民除害他妈怎么不把你除了，像你孙哲平能比我好多少似的。

孙哲平搂着被吵醒了睡眼朦胧的张佳乐又自己笑了一会儿，就想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老话儿了，抄起电话打给叶修，一开口就是，“老叶我告儿你一喜大普奔的事啊，王大眼儿这回栽了，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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