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菁秉

孙翔伸展四肢躺在地毯上，咬着牙左手握住右小臂使劲一压，把卸下来的肘关节又自己推复了位。他下半身几乎要断了似的疼，被周泽楷使劲按住那条腿还抽了筋，脸上也湿漉漉的，然而那是汗，并不是泪。孙翔是不肯哭的，他被小事情带出嘉世打昏的时候没有哭，得知嘉世被叶修彻底平了个干净的时候也没有哭，他天生有一种简单好用的逻辑：小事情打昏我既然不是杀我害我，想必是为我着想；叶修毁了嘉世小爷早晚要他血债血偿；而刚才这档子事他也并不觉得是无法忍受的屈辱，周泽楷发疯来了这么一出，和遇见条疯狗被咬了一口也没什么本质的不同，总之不是他孙翔的错——无论是人是狗，发了疯给他一刀也就是了。

孙翔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抬起点后背来去够脚踝上的匕首，使了半天劲也够不着，扎挣中视线无意识移到周泽楷已经被泪水完全打湿的脸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爆粗，“卧槽怎么你哭得像被强奸了似的！小爷还没哭呢好吗？喂！周泽楷！”

眼神一直空荡荡没有焦距的周泽楷终于回过神来，视线从遥不可及的地方收回来落到孙翔倔强的脸上，然后是狼藉一片的下身，霎那间英俊的脸上交替露出许多种神情，有悔恨有自责有喜悦还有些孙翔辨别不出的其他情绪。他膝行了两三步，用自己的衬衫袖子给孙翔擦了擦汗，“疼？”

孙翔被他一阵一阵的变化搞懵了，心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然而嘴比脑子快已经脱口而出：“废话，我干你试试？”周泽楷歉意的俯下去嘴唇贴贴他的额角，双手插进孙翔后背与膝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就往浴室走，想想又补了一句，“不会告诉他们我补了枪。”

一提这事单细胞的孙翔来了火，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想捅他一刀，“我好不容易自己出个任务，你还横插一杠子！”“怕你危险，才跟着。”周泽楷那张脸真诚起来大约说煤是白的雪是黑的也有人信，孙翔恨恨咬着牙说，“周泽楷你真他妈有病！”那张好看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痛悔，周泽楷打开花洒调好温度，给孙翔脱了衣服，自己坐在浴缸边上，让他半靠半倚在自己怀里，手势极轻柔的给他清理。孙翔竭力忍着，还是被温水冲到伤口时的刺痛激得发颤，使劲一口咬在周泽楷肩膀上，力气大的像要咬下块肉来，周泽楷动都没动，手上越发温柔，在哗哗的水声里低低说，“对不起，下次不会。”孙翔恹恹松了口，看着隐隐出血的一圈牙印子多少解了点气，“欸我说，你他妈喜欢男人啊？”“羡慕…喜欢…你，”周泽楷毫不犹豫说了个羡慕，又迟疑着加了个喜欢，最后一句轻得几乎听不着，“如果，她有你这么勇敢，就好了。”“ta？你以前的女朋友，不是，男朋友啊？”孙翔问出口久久没等到回答，久到他以为周泽楷不打算说了，然后忽然感觉肩窝一沉，周泽楷把眼睛压在他肩膀上开口，“不，妈妈。”

不知为何孙翔觉得周泽楷这时候又哭了，虽然他看不到。想起刚刚周泽楷抱着膝盖流泪时那种无助绝望悲哀到极点的表情，他虽然还疼的要命气的要命，但是却可怜起周泽楷来。“好啦好啦别哭了，卧槽我被弄得这么惨都没哭周泽楷你能不能行了！”周泽楷的动作停顿下来，又重复了一次，“对不起，下次不会。”孙翔沉默了，拍了拍他后背。

帮孙翔洗了澡上了药，周泽楷用浴巾裹着他小心翼翼放到自己床上，孙翔想他妈的睡床就是比睡地毯舒服，然后周泽楷进了浴室哗哗一阵水声，披着浴袍出来看都不看大床一眼就往车头方向走，孙翔问，“你干嘛去？”“………睡沙发。”“操，”孙翔抬起下巴一脸“小爷很大方”的表情拍了拍身边的床，“你他妈要是不犯病了就过来睡，半夜再他妈犯病小爷活剐了你听见没有？”

床垫一沉，又一弹，周泽楷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躺下，呼吸平缓动也不动。孙翔倒是疼得想动，又不敢动，睁着眼睛睡不着，忍了半个钟头终于开口，“欸，睡了吗？”“没。”孙翔理直气壮的要求道，“疼，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话分散注意力。”周泽楷小小沉默了一会儿，“说什么？”

“什么都行——说你妈妈吧，你像她吗？”孙翔好奇的翻了个身。“嗯。”周泽楷说得很慢，“她……美。”“那她对你好吗？”沉默半晌。

“…………好。”周泽楷这个字像有千钧重，“她死了。”“啊……sorry sorry，”孙翔在黑暗里吐了吐舌头，“那你爸呢？”“……别提他。”周泽楷握紧拳头像是回到那些无能为力的日子，“他是畜生。”床单窸窸窣窣的响了一阵，孙翔哎哟了两声，随后一只有力的手拍了拍周泽楷肩膀，“别难受，下次小爷不收钱帮你干死他——啊干死了也不行，那好歹是你爸，要不半死？”

周泽楷慢慢松弛下来，他从没和别人分享过同一张床，身体任何时候都本能的戒备防范着别人的碰触，但刚才孙翔拍上来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扭断孙翔的手腕。这情形………前所未见，很新鲜，周泽楷并不抵触，在松弛中久违的睡意也跟着袭来，他口齿不清的含糊说了句什么，就真的睡着了。

虽然天还没大亮，窗外已经露出朝霞，曙光斜斜照进房车里来。孙翔折腾了一夜也累得不行，意识困顿的看了一眼周泽楷，毫无逻辑的想唔这人睡着了比醒着还好看，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也睡过去。周泽楷只穿了浴袍没盖被子，睡沉了就无意识的往暖和的地方靠，最后和孙翔偎到了一起，在早晨蜂蜜色的阳光中就像两只小动物互相挨挤着取暖似的，紧紧的贴着，画面美好的如同昨夜的鲜血，杀戮，疼痛或是泪水都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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