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菁秉

孙翔看了两个小时监视器就困得不行，张益玮的表现和一个正常美国公民差不多，喝啤酒看电视，两条腿搭在茶几上，脚边不太远的地方就是披萨盒。“我以为他至少会叫中餐外卖的，这地方披萨都那么难吃。”孙翔打了个呵欠，困得眼泪都挤出来一点，“小白脸你盯着他，我就睡一会儿……”

“好。”周泽楷看了看有点发黄发灰的床单，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往那上头躺。孙翔顺着他的眼神瞄了一眼，骂骂咧咧抱怨道：“操，这么脏！”

这就算脏了？周泽楷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来一点点，这人怎么混的黑道？比这更脏的多了去了，而孙翔没在泥坑里打滚过，没在血泊里挣扎过，直到现在还天真得可耻，一条脏床单一顿难以下咽的晚饭都能让他不高兴，人命倒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自己还有点羡慕他：毕竟不是人人都能那么天真，要很幸运，始终被保护得很好才行。

最后孙翔脱下外套卷成个卷儿垫在头下睡了，周泽楷坐在显示器前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向来是个耐性很好的人。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张益玮一直没换过台，现在屏幕上的节目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黑白默片，而他低头的角度也根本看不见电视。周泽楷操作无人机换了个角度，又把清晰度调到最高，终于注意到张益玮一直在按手机。

不记名的一次性手机，直板，黑色，只有最基本的电话和短信功能，和目前人人都在用的智能机根本不是一个路子。周泽楷本能地觉察到张益玮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被掩饰得很好。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手指在不离身的荒火和碎霜枪柄上划过。身后平稳的呼吸声忽然停了，孙翔睡得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问他，“诶周泽楷你干嘛去？”

周泽楷不答他，把狙击枪专用的大口径子弹和左轮用的瞬爆弹、软尖弹、背甲空尖弹、铅空尖弹分门别类装进风衣内侧特制的口袋，又去拎琴盒。这件风衣满载的时候有十几磅重，大部分都是子弹的重量，孙翔知道这就是周泽楷决定要自己下手的意思，一轱辘从床上蹦起来拽住他腰带，老旧的床垫因为这个动作不堪重负地吱吱嘎嘎响了半天。

“不是说好这次我来的吗？”孙翔头发乱糟糟地支着，像个炸毛的小狮子，“你老实等着就行。”

周泽楷真正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以前他虽然话少，笑的次数也不多，然而从眼睛里是能看出情绪的，这时候连瞳孔都冷冰冰黑洞洞，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你这人……”孙翔咂咂嘴，把他风衣脱了，琴盒从手上夺下来放在自己那一侧的床头，“他是你师父不是？”

周泽楷点头。

“那给他个优待，让他多活一天。”孙翔瞥了一眼监视器，张益玮垂着头似乎鼾鼾入睡了。“先把无人机收回来，明天早上醒了小爷就去，保证不让你师父多受罪！”

可是第二天早上孙翔摸进张益玮家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周泽楷匆匆赶来，在昨天晚上张益玮坐的地方用同样的姿势坐了一会儿，头低低垂着，过了一两分钟才很确定地说：“他发现了，所以走了。”
“怎么可能——”孙翔像个横冲直撞的小火车头，冲进张益玮的卧室、厨房，“你看他衣服都没拿走一件，厨房里盘子都没洗，这是去超市买东西了吧，我们埋伏起来，肯定能堵个正着——”
“枪不见了。”周泽楷冷静地说，指着面前茶几下层杂物中明显空出来的那个位置，那儿不管放的是什么，坐在这里的话一伸手就能拿到。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把荒火碎霜拔了出来，交叠着放进空隙处，严丝合缝。
“……操他妈的！他怎么可能发现的？”孙翔焦躁地转了两个圈子，“小事情的无人机是静音的！这么远还隔着窗户他肯定听不见！”
周泽楷沉默着摇摇头，他早料到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张益玮是他的师父，也曾经是最好的杀手，如果今天真的一进门就看见张益玮，说不定他还会觉得自己弄错了，师父真的不过是安安稳稳过着退休生活。然而近在咫尺的枪，用电视掩护的短信和一有异常立刻离开的果决都说明张益玮确实有问题。
“我们追！”孙翔看了眼表，“他是一个人，总要吃饭睡觉，我们轮班开车，能追上的！”
“回去。”周泽楷呼出一口浊气，“已经惊动了，他会很防范的。”
“就这么放弃了？”孙翔满脸不情愿，“我他妈还用了小事情的人情，结果连个屁都没有就撤了？”
“不是放弃，”周泽楷的视线在屋里每一样摆设上掠过，“好猎人要耐心。”
就在孙翔收拾了东西从那间老旧汽车旅馆退房出来的一刻，大概所谓的命运真的降临了。用不着多耐心，孙翔眼神很好，足够看清前方两百米的加油站里停着张益玮的车，现在张益玮正拿着油枪把两个容积是一百加仑的油桶灌满。周泽楷还在停车场拿车，他只有自己，而且加油站里没法用枪——万一打爆了油罐，就相当于引发了巨型燃烧弹，恐怕他和张益玮最后的结局将是谁也分不开的一摊灰烬。孙翔拔出格斗军刀，反手握着，把一尺长的刀身藏进袖子里，凉飕飕的贴着小臂，装作要去加油站里的便利店买点什么的样子，吹着口哨往张益玮的方向走去。两百米的距离用不了三分钟就能走完，只要能与张益玮接近到两米之内，孙翔就有把握一击割喉。
十米。
五米。
张益玮突然抬头看着他，眼神冷冰冰像是刀刃。孙翔还是吹着口哨自顾自往前走。
第一个油桶已经加满，张益玮好像放松了警惕，拎起桶放到后备箱里，孙翔暗暗松口气，计算自己要在哪一步发动突袭——
张益玮从竖起的后备箱盖后头猛然起身，挥舞着一把老式军刺向孙翔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