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菁秉

孙翔融入轮回可说是水到渠成的事，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是轮回的一员了，或者干脆一点说，孙翔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还需要有个融入轮回的过程。他觉得，从周泽楷表态他可以留下来那一刻起，自己就天经地义的归属于这个集体，但是直到孙翔会主动和杜明吴启轮换着开夜车，会在冰箱告罄的时候主动去超市扛回饮料啤酒牛奶，开始跟着其他人学吉他学鼓，他才算是真正洗去了身上嘉世的印记，得到了每个人的认同——其实也不是每个人。

对孙翔最苛刻的反而是拍板让他留下来的周泽楷，比如，他至今仍让孙翔睡沙发。185的个子蜷在沙发上实在难受，孙翔睡觉又不老实，十回倒有八回早上是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空档醒来的，孙翔索性直接在客厅打了地铺，随便怎么翻身都行，他自我安慰的想，king size大床又有啥了不起的，还不是只能睡觉用，睡哪儿不是睡啊，何况周泽楷那也能叫睡觉？

轮回的三辆房车都是豪华大巴改的，里头空间大设备好，尤其周泽楷单住的这辆，浴室厨房客厅卧室都有，倒像是普通的一室一厅公寓。不过到底是辆车，需要用水的厨房浴室都设在了车尾，孙翔要是半夜去解手就要经过周泽楷的床。他走路已经够轻的了，地上又铺了地毯，绝不会有什么动静，然而每次离周泽楷的床还有两米开外的时候，周泽楷就啪的按亮开关，毫无睡意的乌黑眼睛里反射着水晶吊灯的流光溢彩，目送孙翔从自己的床尾走过去，听着一两分钟后响起微弱的水流声，然后是冲马桶的哗哗声。孙翔在这种不带任何情绪的注视中目不斜视的路过床尾走回客厅，假装没有注意到周泽楷至少有一只手始终埋在羽毛软枕下，握着M60左轮。

周泽楷大概洗澡…或者那啥啥的时候也带着他的枪吧？孙翔望着重新黑下来的那个方向无声的做了个鬼脸，又接着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独立出任务。江波涛和方明华后来找孙翔谈过，归纳起来就是只有孙翔独立完成的任务才算数，积累金额五千万就算他还清了周泽楷救他于通风管道的账，再积累五千万就足够买起叶修。孙翔原本就不怕杀人，现在更是简直害怕生意不好没人可杀。

所以江波涛告诉他明天到了里士满可以独立出任务的时候孙翔特别兴奋，兴奋到当天晚上在房车营地组织了一个烧烤趴。周泽楷不置可否，方明华江波涛也就由着他们几个闹，烤架上红红火火香气四溢的烤着牛排鸡翅玉米热狗，杜明吴启孙翔吕泊远四个男生连吃带玩，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周泽楷倚在房车尾部的阴影里，远远的看着，手里一瓶冰凉的啤酒还是刚才江波涛塞过来的，他只是握着，始终没有打开。

——窝囊废！你哭什么？啊？！哭什么！
——欺负我………没人和我玩………
——屁大点小事就哭！男人流血不流泪知道吗？还哭！还哭！！
耳光声。啤酒开瓶时波的一声。皮带挥舞时咻咻的风声。

孙翔在远处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周泽楷离的远，听不清内容，烤架上的烟和热气让孙翔的表情都变得隐隐约约的，不过江波涛和方明华也加入了讨论，食物的香气一阵阵随着晚风飘过来。周泽楷垂下眼睑，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薄的枪茧，用力攥住啤酒瓶颈，像是要把玻璃瓶捏碎似的，骨节从皮肤下凸起，带点青白。

不知道孙翔说了什么，杜明嗷嗷怪叫着老子和你拼了跳起来去打孙翔的脑袋，他比孙翔矮不少，有种柴犬挑衅哈士奇的即视感，孙翔哈哈哈的大笑，也不躲闪，头发被呼噜的一团糟，原本染的棕黄色下面已经露出了两寸长黑色发根，有点怪，倒说不上丑。五官长得好就是有这点优势，发型衣服再怎么折腾也不会难看，最多是怪，或者土。周泽楷带点玩味的看孙翔的眉眼，不是那种紧盯着的看法，是看一眼就把视线转开，在心里描摹一会儿，然后再看一眼。连周泽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对着射击目标——尤其是狙击目标——最习惯的观察法。

和周泽楷那种英俊的过份，称得上俊美的容貌不同，孙翔的长相是带点张扬的，分开来看肯定算不上毫无瑕疵，合在一处却格外好看，一扬眉一眨眼都带着男人味儿，确切的说是散发着男生过渡到男人阶段恰如其分的荷尔蒙。周泽楷第三次把眼神追到孙翔身上，后者已经奋起还击，把杜明压倒在地去呵他的痒。杜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打滚求饶，吴启吕泊远在一边起哄，不知道是给谁呐喊助威，连江波涛也笑着摇头，正打算上前把滚成一团的俩人分开。

小男孩脸上带着青肿和血痕坐在晚餐桌前，不敢抬头，视线的角落里是酒杯和空了一半的酒瓶。
——抬头！别老女里女气的！你又挨同学打了？
——………他们人多。
——你还手了吗？啊？！
——打人不对………
——懦夫！你他妈怎么会是我儿子！谁打你你就去打回来！懂不懂？！啊？！说话啊！哑巴了你？！
耳光声。杯子摔碎的声音。额头和桌面撞击的闷响。
——别打小楷了………求求你………打我，打我吧……
——你他妈本来就该打！给老子生了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哭泣声。男人在咕咚咕咚的喝酒。酒瓶啪的砸碎成一千片，每一片的光都反射到眼睛里来。

周泽楷轻轻的把酒瓶放回小号冰箱里，换了一瓶水无声的啜饮起来。孙翔从吕泊远身上下来，一转头就看见了他，挥着手臂兴兴头头连名带姓的叫，“周泽楷你跑哪儿去了！来吃牛排！刚烤好的！保证好吃！”

当天晚上孙翔因为喝多了啤酒，睡一会儿就要迷迷糊糊的起来去放水，路过卧室的时候周泽楷并没有开灯。孙翔在酒精和睡意双重侵袭下稀里糊涂的想了一会，觉得这大概是周泽楷终于习惯了和自己分享一个空间。而周泽楷仍然在暗影里目光灼灼，二十几年来他从未睡过一夜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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