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菁秉

“抱歉啊老板，我们乐队巡演要往下一站出发了，虽然也想继续合作，但是那边合同已经签了，我们也不好违约啊。”江波涛口气虽然婉转，态度却很强硬，一点也没有转圜余地，酒吧老板只好扫兴的走人，都已经转过身去了，又回头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们那个带面具的贝斯手呢？他有没有空和我聊聊——”

“那是我们轮回的队长，最不可能离队的就是他了。”好脾气的主唱江波涛笑着打开了房车的门往外送客，“我就不远送了啊老板。”轮回乐队一年四季全美巡回演出，家当全在这三辆豪华房车上，江波涛和方明华合住的这辆上无非是些架子鼓键盘合成器之类的乐器，真正不能给人看到的那些都在队长周泽楷那儿。而周泽楷本人这当口正拎着碳纤维的琴盒混在出场的人流中往外走。这周他们固定在这条街上唯一的酒吧表演，观众也习惯了十一点听完最后一支经典名曲《love me tender》之后散场，要么回家要么续摊，每天这个时间段酒吧里都乱糟糟闹哄哄的，第一波下班就来喝一杯的打算走，第二波要喝过午夜的正陆续进来，加上周泽楷摘去了挡住自己半边脸的面具，换了低调的黑色风衣，又刻意把帽檐拉低到眉毛，最后成功化身路人甲，走进了纽约五光十色的夜。

他们这次的目标住在这个街区的末尾，公寓楼安保严密设施齐全，目标本人又特别惜命谨慎，不管买什么都是网上下单送到公寓楼门房，负责外围监视和技术支援的杜明吴启观察了三天得出结论：想混进去基本没门，等着目标自己出现更不知是什么时候。周泽楷听完之后手指在屏幕上公寓楼对面的楼顶敲了敲，言简意赅的说，“我去。”

于是今晚周泽楷就提着琴盒上了对面的楼顶，没有急着打开琴盒，而是先从兜里掏出张一刀的纸币对折一次放在肩膀上。夜里风本来就大，楼顶又是高处，风几乎立刻把纸币吹了下来，周泽楷心算了一下落点与肩膀的连线和地面成的角度，最后算出现在的风速每秒差不多有一码，这才转开琴盒上的密码锁，把里头用软布包好的零件按部就班的组合成一支AS50狙击枪，装上瞄准镜，走到天台边缘选了个合适的地方把枪架好。他向来很有耐心，无论是等待一份迟迟不上的牛排还是转瞬即逝的狙杀机会都是如此，而今夜月黑风高，正是适合杀人的好天气。周泽楷从瞄准镜里观察着对面公寓楼目标所在的23层的几个窗口。根据杜明吴启一个星期以来的持续观察，目标睡得很晚，临睡前有在窗前扶手椅上抽根雪茄的习惯，对于狙击来说，没有比那更好的时机了——目标毫无遮蔽的暴露在瞄准镜里，并且还相对静止。

周泽楷大概等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他看到一个壮硕的人影在厨房装着百叶窗帘的窗口晃过，看到高处的浴室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然后又熄灭，他心无旁骛的盯着瞄准镜，全身每一个部分都稳定得如同铜浇铁铸。直到透过窗帘缝看到穿着日式浴衣的秃头胖子叼着雪茄走到窗前，把厚厚的织锦窗帘向左右分开，大概是为了更好的欣赏夜景——他略微计算了一下风速对弹道的扰动，极小地修正了一下枪口角度，随后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瞄准镜里并没有预料之中的血花飞溅，只有一个白生生像朵花一样的印子留在玻璃上，花芯是子弹打上去的那个点，火药残余是四周爆裂开的花瓣——这家伙还用了防弹玻璃！周泽楷咬着嘴唇连续扣动了四次扳机直接打空了弹夹，任枪托一次又一次重重后座在自己肩窝，眼睛盯着瞄准镜的同时，右手已经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第二个弹夹打算换上，随后他停下了手，用不着再来五发了：先后四颗子弹一发接一发的打在同一个位置，最坚固的防弹玻璃也经不起12.7毫米口径的子弹这么反复，终于哗啦啦碎了一地，紧接着他的最后一发子弹就掀开了刚刚转身准备逃跑的目标的后脑。

周泽楷沉默着快速分解开AS50，用软布包好每一个部件妥当安放在琴盒里，随后轻松的拎起这将近十五公斤的重量就要下楼，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本能的觉得不对劲——有人在窥探自己。自从他上到楼顶以来，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总是若隐若现，周泽楷几次忽然转头又并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然而这一次他甚至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周泽楷放下琴盒，从腰后枪套里拔出两支史密斯威森M60左轮来，小心翼翼的往传出呼吸声的通风管道口走去。

通风管道口是很窄的长方形，娇小一点的体型大概还能自由进出，周泽楷这样的身材估计肯定是要卡在半路的。他绕过一个夜里已经停止运行的中央空调室外机，从侧面接近通风管道口，一个乱糟糟的棕黄色脑袋不出意料的卡在那里。周泽楷竟有点想笑，这一幕实在很像压在两界山下的孙猴子，只是这人不但没有纳头便拜叫自己师父，反而凶巴巴的开口就是威胁：“喂！我可看见你开枪杀人了！快点把我拉出来不然我就报警告发你！”

周泽楷在这人对面蹲下来十分头痛的打量他，生得倒算不错，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可惜一开口就暴露了智商不够：按理说看见我杀人不是该赶紧保证守口如瓶么？难道生怕我心慈手软留他活口，还特别点明要报警？莫非这是种特别的自杀方式？他为难的想，自己平常杀人都是要收钱的，这种脑子不太好的，也不一定就会报警，杀了也没钱收，不如省颗子弹的好。谁料想周泽楷刚刚转身要走，后头这位嗷了一嗓子：“小爷我叫孙翔！我要请你们轮回杀个人！”

周泽楷好不容易把孙翔拽出来的时候想，这回不救这猴子也不行了——原来他还真姓孙。